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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天使”，守卫这颗行星 | 科幻小说
即便在许多年后，雪丽仍然记得她第一次从长老那里听到关于龙的故事时的情景。在那时，她只有三四岁，刚到能够记事的年纪，但村里的长老却已经相当老了。有人说，他那年八十岁，也有人说他九十岁，还有人说，他已经活了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甚至亲眼见识过离烬星系尚未沦为灰烬与废墟时的繁荣景象。“都过去了。”当雪丽好奇地向长老询问这个世界的过去时，长老的回答简单、沉重，还带着些许无力感。当然，就算在那时，雪丽也知道，这个世界曾经相当繁华：这一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那些巨大的、但现在已然化为废墟的城市，横贯陆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另一头的道路，以及各种各样人们说不上功能的机械残骸中看出来。雪丽曾经试着想象“龙”出现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她很快就放弃了——毕竟，即便只是那个繁荣的世界留下的些许遗物，也完全超出了她能够理解的极限，哪怕是在雪丽最狂野的梦境中，她也无从想象当初的盛景。当然，拜那场大劫难，以及那些“龙”所赐，长老不愿提起的那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在这个时代，所有能够活到三岁还没有夭折的孩子，都会被要求学习关于如何识别和躲避“龙”的知识，而须发皆白的长老则负责告诉他们“龙”的可怖之处。或许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积累了足够多的阅历的缘故，老人很擅长向孩子们讲故事，因此，在每次为孩子们上完课之后，作为临时课堂的村落会堂里总是会响起一片惊恐的哭声。雪丽并不喜欢担惊受怕，但她必须承认，恐惧确实是巩固记忆的最佳手段：在哭声和颤抖之中，雪丽记住了画在木板上的十多种“龙”的形象，记住了它们毁灭村落、猎杀人类的手段，当然，也记住了躲避“龙”的办法——寻找对“龙”而言足够狭小的掩体，尽量藏好，不要出声，除非必要，更不能在开阔的天空下随意走动。总而言之，他们要学会“像一只老鼠”。“老鼠是怎么躲避你们的，你们就怎么躲避龙。”长老这么说道。“是这样啊……”雪丽记得，当时的自己一边抹着眼泪和鼻涕，一边有些不快地说道，“那……难道我们就只能一直当老鼠吗？没有别的办法打退或者消灭龙吗？”长老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老人用颤抖的手抓挠着自己的胡须，看上去就像是握着一捧灰烬。“不行，不可能，”在叹息之后，他沉默良久，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做不到。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技术了。在很早之前，所谓的龙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自律式兵器，甚至算不上是最强大的那种。在战争中，它们成百上千地被制造出来，又成百上千地被毁灭……但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我们只是老鼠，就只是老鼠而已。”“这……这样啊……”“不，其实也并非一定如此，”长老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就算在这个时代，‘天使’们也仍然可以战胜龙……只要有‘天使’保卫的地方，人们就不用担惊受怕地盯着天空，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家园会在明天被付之一炬、时时刻刻生活在绝望之中。但是，有好些年，东之平原上都没见过她们的身影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她们一次，哪怕就一次……”“为什么？因为她们很厉害吗？”“因为有‘天使’的地方，就有希望。”
1长老的这个心愿没能完成，因为就在对雪丽讲完“龙”的事情之后不到两年，他就因为衰老而去世了。关于长老到底活了几岁，没人能说得清楚。有人说是八十二岁，有人说是九十二岁，还有人说，他活了一百零二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之后，村里再没有人能活得那么长久。雪丽就这么慢慢长大，长老通过恐惧铭刻在她大脑中的知识，在这之后帮了她许多忙：随着她开始分担家里的劳动、离开村落的次数渐渐增多，几乎每年都有一两次，雪丽会与“龙”在野外遭遇。不过，她每一次都成功地扮演了“老鼠”的角色，避过了那些飞行的巨怪的袭击——但她的两位同龄人伙伴却不似她这样好运。其中一人在雪丽六岁那年被一头“魔炎”发射的高温光束彻底蒸发、连灰烬都没有剩下；另一人则在雪丽八岁时丧生，只因为他误以为，仅仅是在开阔地上卧倒不动，也可以有效地骗过“龙”的感官。当然，有人死去总是令人哀伤的。但在这个时代，人的生命非常轻贱，死亡本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因此，在办完葬礼（对没有留下遗体的人而言，则是象征性地立下一块刻着名字的石头）、哀悼两天后，雪丽就把死者忘在了脑后，只记住了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不要试图跳进水里，因为许多“龙”的武器足以一次性将整个池塘或者小湖蒸发殆尽；也不要以为卧倒在开阔地上就安全，因为所谓的“龙”看不到静止物体的说法纯属谣传。凭着这些经验，以及谨慎、聪明和一些必要的幸运，雪丽成长到了十岁。在这一年，她第一次看到了“天使”——当时，她正跟着母亲穿过城市废墟，前往不算太远处的亲戚家造访，却遇到了一个由三条“龙”组成的群体。万幸的是，在城市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方便的藏身之处。在被“龙”发现并攻击之前，母女两人及时地躲进了一段破碎的混凝土管道里，透过管道上的缝隙观察着天空、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些死亡使者离去。但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那些“龙”并没有飞走。当另外几个身影出现在天空中之后，它们立即开始减速、并在空中盘旋，似乎在警戒着什么。由于管道表面的缝隙只能让两人看到一小部分天空，再加上雪丽的母亲同样也非常渴望看清楚天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雪丽仅仅管中窥豹式地目击到了这次遭遇战的一小部分：在布满灰色薄云的天空中，长有巨翼的“龙”在盘旋，闪烁的能量弹不断从它们泛着五颜六色金属光泽的巨躯上射出，在空中留下一道道伤疤般的烟迹和残影。但是，直到战斗行将结束时，雪丽才看到了与“龙”战斗着的到底是什么。在那时，一头“龙”已经失去了踪迹，而另一头则在她目力未及的地方爆炸了一团剧烈燃烧着的烈焰，一边翻滚一边坠向地面。仍在负隅顽抗的第三条“龙”也已经气势全失，转而展开了急剧的机动，忽而快速水平盘旋，忽而急剧俯冲，然后又高速爬升，似乎正在竭力躲避什么。但最终，它还是被两道耀眼的、如同长剑般的光束所刺穿，巨大的双翼在眨眼间便被削落，而就在“龙”无力地坠落的瞬间，雪丽第一次看到了“天使”。在给小孩子看的古老绘本上，雪丽也见过传说中的“天使”的模样——大多是像她一样的小孩，长得白白嫩嫩，一脸傻乎乎的喜悦神色，背上还背着一对白色翅膀。当长老还活着时，他曾经对这些“天使”发表过评论，声称他们的翅膀太小，“压根飞不起来”。而这句有点儿渎圣意味的话语，在那之后一直深深地镌刻在雪丽的记忆之中。但是，这次出现在空中的，并不是白白嫩嫩、长着滑稽的小翅膀的小孩，而是一台古怪的飞行器：它的外部轮廓有些像是一只巨大的蜻蜓，前方有着一个显眼的气泡状座舱，两对短翼的顶端则是一个环形结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而在它如同蜻蜓尾巴般细长的机身侧面，则用显眼的金色涂着一个“光环与翅膀”的标记。雪丽知道，这就是“天使”——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标记，更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当“龙”在烈焰中坠落之后，这架飞行器缓缓降落在了两人的藏身处附近，扬起了一大片尘土。而在它停稳之后，一个女人从座舱里钻了出来。“危险已经过去了，请出来吧。”这个穿着一件有些臃肿的服装的女人说道，同时摘下了头盔。她的年龄看上去在二三十岁左右，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原本美丽的面容显得略有几分憔悴。但即便如此，从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仍然让雪丽在头一次看到她时立即被吸引住了。而又过了一段时间，雪丽才想明白，这种气质到底是如何吸引自己的。“你是……天使吗？”在钻出水泥管子之后，雪丽问道。“对。”虽然有一瞬间，雪丽以为对方会谦逊地否认这一点。但是，那名女性却立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是猎龙天使之一，第三分队长瑟希莉。请告诉你的亲人和朋友，在今天，有三条龙被我们消灭了。”“我……我还以为英雄们做了好事都不会留名呢。啊啊，我是说，故事里的……”雪丽傻乎乎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被母亲一巴掌打在了脑门上。“有些英雄确实是这样，但我们‘天使’不会，”瑟希莉说道，“因为我们正在努力为人们带来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希望。”2在与“天使”初次相遇之后，雪丽过了几年还算平稳的生活。当她把与“龙”遭遇、并被“天使”解救的故事告诉村里人后，整个村落曾经热闹了好一阵子——许多村民们前往“龙”被击坠的地点，并从那些已然死去的怪物身上取下各种材料：虽说这些怪物并不像普通生物一样有血有肉，但它们外壳的碎片就像金刚石一样坚韧，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派上不少用场。而“龙”灰色的“骨头”和“血管”也能在炼金术师那儿卖出不错的价钱。雪丽也前后几次返回过现场，并拿回了尽可能多的碎片以补贴家用。而她注意到，许多人，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人，在取走“龙”的残骸时，会刻意留下一些盐、鲜花和麦粒，并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地向“天使”们祷告。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最终，甚至有来自大陆另一头的旅行者慕名而来，并在“天使”曾经战斗的地方建起了一座简单却并不粗陋的小庙。在那之后，雪丽开始将自家种植的蔬果卖给那些远道而来的人，并且在做买卖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行商。在那个名叫水苍的年轻男人推荐下，雪丽最终没有继承家里的田地，而是选择了与他一同乘上大车，成为行商商会里的一员。雪丽的母亲并不太喜欢她的这一决定——毕竟，在外行商，就意味着需要经常在开阔地带行进，遭到“龙”袭击的几率也会大增。不过，她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自己的女儿，只得同意了她的想法。于是，雪丽就这么以商队学徒的身份离开了家乡。水苍的商队是往返于大陆的东方与南方地区之间的诸多商队中的一支，所经过的路线无非是商人们最常使用的、被称为“古代大路”的商道。而他们的大车运载的也只是最为稀松平常的日用品。但即便如此，初次离乡带来的惊奇感仍然让雪丽相当兴奋，她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按捺不住地问这问那、迫不及待地观察任何她没见过的新鲜事物。而雪丽所见到最多的，正是祭拜“天使”们的小庙。商队前进得越远，雪丽见到的小庙就越多。据说，人们会在每一处“天使”击败了“龙”的地点建起这种简单的小型建筑，向那些飞翔在天空中的神圣战士奉上香火。雪丽还注意到，随着路边的田野变得越来越宽广、田地里的作物也由粟米和玉米逐渐变成水稻和麦子，这些小庙中的供奉也变得越发“奢侈”了——某些小庙前的祭品台上甚至供奉了平时不易吃到的熏肉和水果，还有人负责轮番值守打扫。“他们为什么这么虔诚？”有一天，在用盐和铁矿石换来一座村子里的大米之后，雪丽一边啃着裹着腌菜的饭团，一边问道，“我是说，我知道‘天使’们确实是很伟大，但这样也……”“小妹妹，不要随便对你不明白的事情发言，”还没等雪丽把话说完，尚元就打断了她的话。这名年过五旬的账房出生在遍布平原与耕地的南方，是整支商队里年纪最大的人，“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天使’这一切都不会存在。”“‘这一切’指的是什么？”“这些田地，村子，当然，还有村民们卖给我们的大米，”尚元指了指雪丽正在啃着的饭团，“要知道，在山里可种不出这么多、这么好的米来。”“哦……”雪丽耸了耸肩。她出生的村落就位于山丘地带，因为坡度太陡、取水不易，村里几乎没有种植稻谷，“但这和‘天使’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年迈的账房答道，“你还小，不知道过去的那些日子：在战争刚刚结束，‘龙’开始肆虐整个离烬星时，人们都害怕极了——他们时时刻刻都担心死亡和毁灭会从天而降，所以不敢生活在开阔的平原上，更不敢在这种地方种粮食。那时候，所有人想着的都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在‘龙’发现不了的地方苟延残喘。所以他们分散躲藏在山地与森林之中，靠着狩猎采集，或者种一点小米与土豆活命。那时候，我们真的只是一群老鼠，甚至还不像老鼠那样敢放开了生养……因为大家都知道，人一多，就没法继续在贫瘠的山里继续活下去，但又没有多少人敢返回平原。”“呃……这不至于吧？”在三口两口吞下饭团之后，雪丽挠了挠头发，“‘龙’确实是很可怕没错，但通常而言，一年也就出现几次而已，还不至于让人们……”“在过去，‘龙’出现的频率要更高一些，”尚元说道，“当然，单凭‘龙’的攻击，确实远远不足以毁掉所有平原上的村子，但无法对抗‘龙’这一事实本身才是最可怕的：人们知道‘龙’是不能被阻止的，而且无法预测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种下的一切到底会在何时突然被毁灭于烈焰与爆炸之中。这种无力感和不确定性足以消磨掉人们的某些最美好的品质，让他们甘愿成为一群老鼠。”“呃……”“当然，就算是‘天使’们的奋战，其实也从没有真正消灭所有的‘龙’：每一年，都会有新的‘龙’出现，差不多每过两三个月，我们就会听说又有村子或者旅行队遭到‘龙’的袭击——但现在，人们已经不那么怕‘龙’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龙’并不是无法被击败的。人类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哪怕一件东西一直都那么危险，但只要知道它可以被抵御、可以被打败、可以被消灭，人们就不会再那么惧怕它。有个哲学家甚至说过，最为可怕的，其实并不完全是有可能遭受的伤害和损失。真正令人惧怕的，是名为‘不可抗力’带来的恐惧本身。”“唔，这听起来很……有意思。”雪丽舔掉了粘在嘴唇上的一点饭粒，同时将手伸向了剩下的饭团。但就在这时，一道闪光划破了远处暮色沉沉的天空。
3虽然雪丽在几年前目击的那场战斗已经相当激烈，但后来人们都说，在那天傍晚爆发于秋水镇附近天空中的惨烈厮杀，是他们在十多年间见过的最惨烈的一仗：足足十一条“龙”与六台“天使”驾驶的飞行器捉对厮杀，神秘的武器所发出的闪光好几次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而巨响则一次次震痛了每个人的耳膜，甚至还吓死了一群农舍里的鸡崽。最后，当战斗接近尾声时，可怕的巨龙就像死去的星辰般拖着火光，在清冷的星光下接连坠落，并在与地面接触时变成一道道伴着黑色烟柱腾起的烈火。但这一次，“天使”同样也遭受了损失：在超过一半的“龙”被击落、余下的被逐走之后，雪丽发现，有一个显然不是“龙”的影子也在爆炸中坠落了。当然，在被一头紫色的“龙”射出的光线击中的瞬间，这架“天使”的飞行器就出现了变化。一团海市蜃楼般的、闪烁着微光的“薄雾”包裹住了它，让它变得几乎无法被肉眼观察到。而除了雪丽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架飞行器的消失——他们的视线早已被那些遭受重创、被逐一击落的“龙”吸引住了。不过，雪丽注意到，那架飞行器的外形和涂装似乎有些眼熟。因此，趁着商队里的人仍在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天空的当儿，她动作敏捷地跑向了飞行器在“消失”前坠落的方向。雪丽猜对了。在一条小溪旁，她看到了一大片被压倒的灌木与芦苇。这些郁郁葱葱的植物被某个从天而降的重物生生碾压出了一条由残枝败叶和烂泥混合而成的巷道，而在这条巷道的尽头，一台“天使”的飞行器正陷在泥泞之中：这台飞行器的一侧机翼被融化了一小半，剩下的部分也有些变形了。在坠落时的碰撞之中，它的机身表面布满了伤痕，但那个双翼与光环的涂装却仍然闪亮。随着雪丽逐渐走近飞行器，她注意到，有某种银灰色的流质正从机身上缓缓渗出，就像受伤的树木流出的树脂一样，一点点地包裹住了机身上的破损之处。而就在她好奇地伸出手去、试图触碰那些流质时，飞行器的气泡状驾驶舱突然打开了。一个雪丽相当熟悉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是瑟希莉，那名在几年前救了雪丽和她母亲一命的“天使”。不过，在靠近对方之后，雪丽注意到，瑟希莉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明显的……变化：在雪丽的记忆中，瑟希莉是一名有着罕见的金红色秀发和湛蓝瞳孔的美丽女性，但仅仅几年不见，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斑白的棕黄色，双眼的色调也显得有些黯淡。而曾经健康的浅棕色皮肤，在此时此刻却显露出了令人不安的苍白。更糟糕的是，在她的左侧胸口上方，一处洞穿了厚重制服的伤口正在汩汩流出鲜血，在朝雪丽的方向走了两步之后，她就打了个趔趄，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你……你还好吧？”雪丽连忙冲上去扶起了这名“天使”，“你难道是……”“是我，瑟希莉。”“天使”露出了疲惫的微笑，“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变化很大？”雪丽点了点头，一滴眼泪已经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滚了。“那么，看来我的时候也快到了。就……就像是上一个……”瑟希莉痛苦地咳嗽了一声，“虽然这次的对手有那么点儿多，但说实话，我真没料到会在这里失……失手。”“唔，我看到你的飞行器……”“没事的，这孩子会自己修复受到的大多数损伤，因……因为我迫降得还算及时，它应该没出什么大问题。可惜的是，像是通讯系统这样的精密设备，恐……恐怕只能回基地才能修好了，”瑟希莉说道，“这可真……糟糕。如果不能及时把我的位置告……告知队友的话，恐怕就没法及……及时回收……”雪丽不明白什么是“基地”或者“回收”，不过她很清楚，自己面前的这位“天使”即将不久于人世——在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在那些祭拜“天使”的小庙附近听到人们唱出的赞歌，在这些赞歌中，“天使”是一种具有神性的、不会衰朽与死亡的存在。正是因为这种神性，她们才能驾驭古老时代的神奇造物、与人类无法对抗的“龙”交战。但现在，一名“天使”即将逝去。“天使……天使不是应该不会死的吗？为什么……”“啊哈，没错。”在听到雪丽的轻声呢喃后，瑟希莉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只要希望尚存，我们就……就不会死去。”“真的？”雪丽短暂地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不过，垂死的“天使”随即摇了摇头，“但是很不幸，我的生命……恐怕确实快结束了。”“可你刚才明明说过，你是不会死的啊！我……我不明白……”“没关系，如果愿意的话，你可……可以坐到那上面去，”瑟希莉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指了指处于开启状态的飞行器座舱，“然……然后，把我的头……头盔戴上。”“那你呢？”“我不……不重要。如果你想让‘瑟希莉’活下去的话，就照……照着我的话去做。你懂得怎么战斗吗？”“不懂。”雪丽诚实地摇了摇头。“那也没关系……记住，重要的不是战斗，不是胜利，是……给人希望。”虽然非常担心对方，但在犹豫片刻之后，雪丽还是照着做了。她爬进了座舱，在座椅上笨拙地坐了下来，并且找到了放在一旁的头盔——乍看之下，这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封闭式头盔造型相当古怪、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脑袋。但不知为什么，在用双手捧起这顶头盔时，雪丽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件东西就应该属于她。于是，在那一天，没有任何一名“天使”死去。
4当那头“龙”如同剑刃一样的锋锐尾巴出现在瞄准光圈的中央时，雪丽意识到，这个怪物已经无处可逃了。根据她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学到的知识，在古老的地球时代，战斗机的驾驶员们会用操纵杆或者控制面板上的射击按钮发射武器、摧毁已经被锁定的目标，但是，“天使”们的座驾里并没有这些复杂的东西：在戴上为“天使”特制的头盔之后，雪丽只需要一个足够明晰的意念，就能操控这台“风暴海燕”的武器系统，她需要做的事不过是让瞄准光圈套牢目标，然后再在脑子里想象出“开火”这个概念，两门轻型离子炮就会按照她的意志喷射出死亡之雨，将遭到锁定的那东西撕碎、融化、化为灰烬。就像现在这样。“解决了！”当那个暗绿色的有翼怪物燃烧着坠向地面时，雪丽发出了短暂的欢呼——当然，她的欢呼并不太热烈，更像是个纯粹的例行公事。毕竟，这次发生在无人的丛林地带上空的遭遇战规模有限，只是击败了一只战斗力和威胁程度都不算太高的“绿玉”，对于“天使”们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值得一提的重大胜利。不过，对于雪丽而言，这次小小胜利的意义却并不寻常：在这片森林的中央，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而过。而在这条小河稍微接近上游一点的地方，正是她在一年前遇到瑟希莉、并在她的指示下第一次戴上头盔的地方。按照资深队友们的解释，在那一天，她被“风暴海燕”所选中，成为下一个“瑟希莉”，而在历史上，她已经是第八个“瑟希莉”了。在过去，雪丽曾经想当然地以为，要想成为“天使”、与“龙”战斗，应该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至少也必须经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磨炼才行。但等到她真的戴上头盔、成为“天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和事实之间的差距非常大：要成为“天使”的一员，真正重要的其实是所谓的“天赋”，只要有了必要的“天赋”，其余一切都没有什么难度可言。在成为“天使”的一年中，雪丽学到了许多东西：她现在知道，所谓的“龙”，其实是在百年前横扫离烬星系的大战中诞生的副产品——那场内战的起因已经不可考，但当交战的各个政治势力和军事团体都被消耗殆尽、分崩离析之后，他们留下的智能武器系统却仍在执行着最后的指令，像一群渴望复仇的怨灵一样执拗地“战斗”着。“龙”们的巢穴位于行星系外围的一颗冰雪行星上，在那里，一些古老的自动化装配厂仍在生产组装着各种各样的“龙”，没人知道这些工厂到底还能持续运作多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出厂，“龙”就会跨越太空，来到这颗行星疯狂破坏、释放恐怖。这便是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雪丽曾经向自己的队友们询问，她们是否能够直接摧毁那座邪恶的工厂，不过，她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虽然“天使”们的座驾、也就是这些被称为“风暴海燕”的多功能战机在许多方面的性能都极为优秀，但不幸的是，它们只是一种用于在大气层内作战的飞行器，无法在太空中航行，因此，要想捣毁“龙”的老巢是不现实的。“天使”们能做的，只有逐个猎杀那些来到行星表面制造破坏的“龙”，尽可能减少它们造成的破坏。在这一年里，雪丽也了解了“天使”们的来历——但就算是在基地里储存的历史文档中，这方面的记录也语焉不详。她只知道，最初的“天使”们只是一群普通的乡下女孩，在一次偶然的探险中无意发现了位于南方群山深处的基地，并唤醒了基地中的自动化武器系统。后者曾经被赋予守卫这颗行星的重任，于是便将恰巧拥有“天赋”的她们认定为自己的主人、并用基地内的设备和材料为她们组装出了“风暴海燕”作为座驾。在那之后，天使们代代相传，一代人老去或者死亡，而另一代人随即继承她们的名字，继续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中与“龙”浴血缠斗，直到现在。雪丽不认为自己能活到与“龙”的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在最初与“龙”的几次交战之后，她逐渐开始感到了疲惫：虽然大多数“天使”与“龙”的战斗总是以她们这一方的胜利告终，但“龙”的数量远远不是“天使”可以与之相比的——在村里时，雪丽曾经误以为“龙”并不太多，但事实上，这只是因为这颗星球的面积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大、“龙”无法频繁地造访她那偏远而贫瘠的故乡罢了。即便在最好的状况下，全力奋战的“天使”也只能稍微降低“龙”袭击人类的频率，而当一头“龙”被猎杀后，总会有新的“龙”出现、继续向着无辜的人们喷吐烈焰、投掷爆炸物…………比如说现在。“可恶，还有一头吗？！”就在雪丽出神的当儿，她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一个快速飞行的影子突然贴着丛林的顶端迅速飞了过去。无疑，这也是一头“龙”，而且从轮廓和颜色判断，是一头比刚才的“绿玉”更大也更危险的“玄霜”。通常情况下，“风暴海燕”的传感器应该能轻而易举地探测到这东西的出现，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它却没有及时地发出警告。“可恶！”雪丽迅速地估算了一下对方的距离与相对方位，随即意识到，这头“龙”正冲着最近的小镇飞去。一年之前，也正是在这座小镇上方，“天使”们曾与一大群“龙”展开了激烈厮杀。虽然战斗以“龙”被击败而告终，但这些怪物在战斗中胡乱发射的火力，以及坠毁的残骸仍然破坏了镇上的许多房屋，造成了不少居民伤亡。雪丽不希望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随着雪丽通过意识发出一道指令，“风暴海燕”立即在空中疾速转向，开始追击那头冲向镇子的“龙”，通常情况下，“天使”们的座驾速度要比绝大多数“龙”更快，因此，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追击战中解决掉对手。但是，在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太一样了。虽然雪丽很快就追击到了相当近的距离，甚至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头怪物双翼上黑白交杂的斑纹，但是，“风暴海燕”的武器系统却迟迟没能成功锁定目标。这是怎么回事？！眼见小镇正变得越来越近，雪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竭尽全力集中注意力——这样可以将尽可能清晰的指令发送给她的座驾。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眼前的瞄准光圈却总是以微妙的幅度晃来晃去、始终没有呈现出代表“目标锁定”的红色，甚至当她愤怒地捶了身下的座椅一拳之后，这种状况也没有丝毫改观。当然，那头“玄影”最后还是被成功地锁定并击落了，但在那时，它已经抵达了小镇边缘。在被击中后，这头怪物化成的火球砸落在了镇上，摧毁了一大摊正在晾晒的谷物，并且压倒了一座牛圈，导致一头牛和五个人受了伤。不过，镇民们并没有在意这些损失。当雪丽按照惯例在镇上降落、出现在镇民们面前时，人们仍然朝她顶礼膜拜、高唱着赞歌、并向她进献了面包和鲜花。雪丽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一次次地握住人们伸来的手——即便是寻求救援的溺水者，也无法比他们表现得更加急切了。每当她的手指与一双苍老或稚嫩的手接触时，人们都会像念诵祷文一样呼喊出她的一串串名号。“噢，天使！光与希望的缔造者，受神恩宠的启明星，黎明火炬的传承者！你赐予我们希望，让我们能够拥有明天；你赐予我们希望，使得我们可以看到未来！你是英雄中的英雄，驱散绝望黑雾的光之使者……”但她觉得自己不配被如此称呼。
5“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对劲。”当又一阵庄严而悠长的颂歌声响起后，雪丽趁着没人注意，小声对西尔维娅说道。后者是她目前所在的小队队长。“怎么不对劲？”“已经是第三次了，”雪丽咽下了一口唾沫，“我之前不是提过吗？我希望能在村子和城镇之外的地方拦截那些‘龙’，尽可能减少战斗对无辜民众的危害，但我的努力每一次都会出问题：要么传感器会出现故障、让我无法一次截住所有的‘龙’；要么我虽然追上了‘龙’，但却会遇到操纵故障，要么没法有效瞄准，要么就不能及时加速……我现在真的怀疑，我的‘风暴海燕’也许出了什么故障。”“这不可能，”西尔维娅说道。无论在什么状况下，这名沉稳、阳光的褐发女性总是一脸平静而成竹在胸的神色，给人一种相当可靠的感觉，“‘风暴海燕’是过去军事工程技术的杰作，就算出现了故障，通常也可以自行修复。另外，如果真的出现了严重到无法自行修复的故障的话，在回到基地之后，也肯定会在例行维护中被发现的。”“呃……说的也是。”雪丽点了点头，然后从一名穿着夸张的红白双色祭典服装的村民手中接过了一大块岩盐——这是西南荒漠地区的牧民们用于表示尊敬与欢迎的最常见礼物。在一个小时前，为了摧毁一个由五条“龙”组成的龙群，通常单独行动的雪丽罕见地呼叫了整个小组，对这些“龙”展开联合截击。在一开始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抢占了先机、可以在龙群抵达这座荒漠小镇上空之前截住它们，但她的那架“风暴海燕”的导航系统却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导致战斗最终还是在小镇周围打响了。万幸的是，这次她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五条“龙”甚至没来得及进行什么抵抗，就被全部击落，因此，小镇也只遭受了非常轻微的破坏。但雪丽知道，就在几天之前，另一个小队中的“天使”击落的一只“龙”在坠毁时点燃了一整座粮仓，几乎烧毁了半个村子。而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他们以后也能一直像今天这么好运。“如果我们的‘风暴海燕’没出问题的话，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接过礼物之后，雪丽仍然不死心地问道，“我可以保证，当时我真的是尽全力了……”“这并不奇怪，”西尔维娅低声说道，“因为‘风暴海燕’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武器……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我们这些‘天使’在驾驭‘风暴海燕’时，要做的事其实并不太多。而学会驾驭它们也远比学会骑乘牲畜和驾车更容易，你考虑过这是为什么吗？”“呃？”雪丽有些困惑地耸了耸肩。“你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没事，大多数新人都会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通常情况下，我们这些‘老人’会建议她们自己慢慢领悟，不过这次……等等，那是什么？！”“诶诶？！”随着西尔维娅发出警告，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抬头望向了天空：在原本只有一轮斜阳与几团破棉絮般的云彩的空中，现在居然赫然多出了另一轮“太阳”！这轮“太阳”虽然要比真正的太阳小一些、黯淡一些，但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大，并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发出令人不安的“隆隆”声。“这是……陨石吗？不对……恐怕不只是这样而已……”西尔维娅喃喃自语着，接着，在想通了某些事之后，她的表情从迷惘变成了紧张与惊愕，“可恶！居然在这种时候给我来这一手？！”“怎么了？”缺乏经验的雪丽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启示之兽’！最危险的一种‘龙！’”西尔维娅大声喊道，“准备作战！其他人马上找掩体避难！这下麻烦——”一声可能是雪丽一生中听到过的最可怕的爆炸突然响彻了荒漠小镇的上方，接着，她的意识中就只剩下了灼热、疼痛，以及来得有些迟钝的惊恐——在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时，那个翻滚、燃烧着的火球就在半空中炸了开来，大量坚硬的碎片随着爆炸冲击波扫荡了大半个镇子，其中也包括了正冲向自己座驾的“天使”们。在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雪丽总算想起了“启示之兽”这个词指的是什么：在所有的“龙”中，极少出现的“启示之兽”本身的战斗能力并不算非常强大，但它们的“登场方式”却是最可怖的。在接近离烬星之前，这些怪物会寻找大小合适、经得起在大气层中烧蚀的铁-镍小行星，像蛀蚀果实的虫子一样钻进这些小天体内部，然后推动它直接砸向位于地表的目标。无论是直接击中地表还是在低空中爆炸，这场华丽的“登场秀”都会在第一时间造成非常严重的破坏，并极大削弱可能遇到的抵抗…………就像现在一样。在被击倒时，雪丽感觉到一阵钝重的疼痛正从额头上扩散开来：她知道自己在流血，也能感觉到有东西击中了自己，但比起这些伤势，更让她担心的，其实是停在小镇广场上的那些“风暴海燕”。这些“天使”们的座驾离爆炸位置非常之近，并且直接暴露在了粉碎的陨石形成的“弹雨”之下。整个小队的“风暴海燕”都被打得千疮百孔，灰色的液体正从不规则的创口之中渗出——虽然雪丽知道，这些神奇的自我复制式维修纳米机器人群可以有效地修复大多数非复杂元件所遭受的创伤，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也意味着这些“风暴海燕”全都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可……可恶……”就在雪丽小声嘟哝的同时，随着那一轮新“太阳”在爆炸中消散殆尽，三个带翼的影子出现在了烟尘弥漫的空中——在没有“天使”与之对抗的情况下，“龙”是无法被战胜的。哪怕“启示”自身的战斗力并不算很强，但要肆虐一番仍然毫无困难。“不……不能再这样了……”雪丽又嘀咕了一句，同时再一次试图走向自己的座驾……但她随即发现，属于她，或者更准确地说，属于“瑟希莉”的那架“风暴海燕”已经不见了——她记得自己明明将这架飞行器停在了西尔维娅的那架旁边，但现在，那里却只剩下了一小片空地，以及一个弹坑。“欸……”就在雪丽不知所措的同时，她的头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爆炸：那三头从陨石中钻出的“龙”中的一头，刚刚被一枚高温离子弹击中，它的装甲外壳被直接融穿，内部的“脏腑”则在急剧升温后快速膨胀、最终被炸了个粉碎。而将它送上终结之路的，正是雪丽的那架“风暴海燕”。“这……这怎么会……”雪丽像断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眺望着空中的这场战斗——对于大多数“天使”而言，与普通的“龙”交战时，一对二就已经是极限。但此时此刻，并不处于雪丽驾驶下的“风暴海燕”却表现得极为优异：它就像是一只与野鸭搏斗的鹞鹰一样，在“龙”的攻击下灵活地闪躲腾挪、并轻而易举地冲入了对方的火力死角。在几次呼吸的时间里，第二头“龙”甚至只来得及摆出了试图逃逸的架势，就被从尾部射来的密集火力打了个粉碎，变成了当空炸裂的火球。第三头“龙”没有试图迎战“风暴海燕”。相反，它在空中加速兜了个大圈，并在一阵强烈的闪光之中消失了身影——雪丽知道，某些“启示之兽”拥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生成包裹周身的力场，暂时让自己从可见光到无线电在内的一切辐射波段上完全隐形。在过去，雪丽从未亲自遭遇过这种状况，但她的几位前辈有过类似的经验，按照她们的说法，在这样的状态下，即便是“风暴海燕”的火控系统也无从捕获目标，唯一的应对方法只有依靠经验猜测对方的飞行路径，并且进行截击。不过，很少有人能够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但是雪丽的座驾做到了。当最后一次爆炸在雪丽头顶亮起、炽热的风掀动她的鬓角时，她才意识到，那头“龙”原本打算直接攻击留在地面上的自己。只不过，“风暴海燕”成功地判断出了它的动向，并以令人惊讶的精准度对它实施了开火拦截。随着火球逐渐消散，“龙”的残骸纷纷扬扬地掉落在已经被爆炸的陨石严重破坏的小镇废墟之中，就像是降下了一阵炽热的冰雹。曾经带来无穷尽绝望的天降怪物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灰飞烟灭。仿佛它们不过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噩梦而已。这一次，“风暴海燕”打得很好，甚至比雪丽自己驾驶时打得还要好。而雪丽很清楚这一点。在所有“龙”都被消灭之后，雪丽的座驾仍在空中飞翔着。由于周围的人们在之前的爆炸中非死即伤，剩下的人也都被空中的战斗吸引了视线，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雪丽从未登上这架“风暴海燕”——在短暂的震撼之后，雪丽心中的所有困惑全都解开了。那些曾经让她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统统都有了答案。在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喊之后，雪丽猛地站了起来、冲过了满是瓦砾碎屑和死伤者的小镇街道，头也不回地朝着镇外跑去。
6雪丽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又跑出了多远。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相当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与情绪就像是被裹挟在山洪中的淤泥与杂物一样，在漩涡中搅和成了一团，让她甚至无暇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景色的变化。因此，直到一头撞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之后，雪丽才捂着被撞疼的脑袋，停下了脚步。“呜……呃……这是……”雪丽撞上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作为她座驾的那架“风暴海燕”——这台飞行器就静静地停在生满坚硬杂草的干燥戈壁上，原本光滑的外壳上已经多出了好些伤痕，一些灰色的纳米机器人团正缓慢地从破损之处渗出、进行着力所能及的修补。而光滑的气泡型座舱盖则朝着后部打开，属于她，不，严格来说应当属于历代“瑟希莉”的头盔被放在座椅中央，似乎是示意她把它戴上。“你！”雪丽愤怒地踢了“风暴海燕”一脚，随即转身就走。但她只走出了几步，便又转身折返到了自己的座驾前，拿起了头盔，戴在了头上。熟悉的感觉立即吞没了她。在刚刚顶替上一位“瑟希莉”成为“天使”的一员时，西尔维娅曾经告诉过雪丽，“天使”们的座驾是拥有自己的意志的。在驾驶时，她应该尽可能地信任这种意志，就像骑手信任自己的坐骑一样。在这之前，雪丽曾经以为这种说法只是一种比喻，但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西尔维娅所说的都是事实。因为那个意志现在正在与她进行交流。你好。就像历史上绝大多数初次见面者打的招呼一样，最初进入雪丽意识中的，是这个简单的单词。毕竟，虽然双方已经“共事”了一整年，但这确实是第一次相互交流。“你到底是……”我？这可不太容易解释。那个并非声音的“声音”答道，因为非要说的话，我和“龙”本质上是一样的。“什么？！”没错。你大概也知道，“天使”的座驾和“龙”一样，都是你的先祖们的造物——在一个多世纪之前，离烬星系的两个主要殖民世界爆发了一次大规模冲突，最终使得整个星系的文明都被付诸一炬。而在战争接近末尾时，我们被创造了出来。“作为取胜的武器，是吗？”雪丽问道。不，我们的任务是确保“下一次”战争的胜利：被憎恨与愤怒蒙蔽了双眼的人们相信，战争即便以两败俱伤为结束，也必然在未来重新爆发。因此，他们认为自己有必要竭尽全力破坏对方再度发展的可能性、通过实施持续的打击让对方无法在废墟上重新崛起。正是基于这一目的，我们这些自律型军事系统被制造了出来……但由于社会崩溃的速度比预想中更快，我们的研发并未完成。“龙”系统的自动化工厂被成功建成，但相对应的指挥\控制用人工智能却没有被安装，因此，它只能像一头无脑猛兽一样，用预设的单调方式盲目地进行攻击与破坏；而相反，当我被设计出来时，与我匹配的武器系统并未完成，因此，我只能在战争结束后自行找到一座行星防卫军的基地，对那里的大气层内战斗机群进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改造，把我的控制终端接驳到了那些“风暴海燕”上，并静待人们的造访。“为什么？”雪丽摇了摇头，“如果你自己就能操纵这些战斗机的话，你为什么要等待人们造访？！明明你飞得比我们更好！”因为有些事情，只有你们“天使”才能完成。雪丽的搭档，也是所有的“天使”们的搭档答道，你也知道，我没有手段对大气层外的敌方目标实施反击，“风暴海燕”在天空中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捣毁“龙”的巢穴。因此，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龙”会持续不断地来到这个世界，而我们只能被动地迎击它们，尽可能地减少它们造成的破坏。当然，如果由我自己、而不是“天使”们来操作这些武器系统，我确实能消灭更多的“龙”，但这不可能从根本上扭转局面。“既然这样，那你要我们有什么用？”当然有用——你们可以赐予人们一件我永远无法给出的东西，也就是希望。没错，我们不能制止“龙”对这个世界的攻击，但“龙”的数量其实也不足以真正毁掉在这个世界上重新崛起的文明。它们的攻击造成的实际破坏是有限的，真正可怕的，是植入人们意识最深处的恐惧与绝望：在自己无法对抗的威胁面前，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人类会选择躲避和退缩。而如果所有人都永远出于对天空中降下的灾厄的恐惧，而自愿藏在深山老林的荒芜角落里苟延残喘，那么，这个世界就只能永远被困在蛮荒之中。但是，“天使”的存在可以消除这种绝望与无力感——比起被摧毁的“龙”，当人们看到“天使”时，他们会意识到，那些可怕的敌人并非不能依靠人力对抗。“所以‘天使’才会在战斗结束后现身于人们面前……”雪丽点了点头，“这也是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在城镇之外的地方消灭掉‘龙’的缘故……你希望人们看到这一切，哪怕代价是会让其他人在战斗中面临遭受波及的危险。”正是。而且，这也是为什么“天使”不能死去的原因——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可以逃脱死亡与毁灭的命运，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理性的。他们需要有一个神话支撑自己的内心，需要一个不会被击败的英雄……毕竟，假如人人都能做到绝对理性，我们何须再对他们提供名为“希望”的致幻剂呢？“我……我……”雪丽舔着嘴唇，摇摇晃晃地凑近了掀起的座舱盖。在那块强化有机玻璃的表面上，她看到了自己的脸——虽然仍然保留着曾经的轮廓，但无疑，这张脸正变得越来越像是那个曾经救过她的人的面容……越来越像是“瑟希莉”。好了，你现在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在过去，也曾经有人遇到过与你一样的困惑，而无论是她们还是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抉择。“不，没有了。”雪丽说道，“我就是瑟希莉，仅此而已。”
7无论何时何地，人类社会中总是会流传着一些传奇故事。当然，离烬星也并不例外。在这里，关于“天使”的故事流传了好几个世纪，即便在“龙”不再来袭、“天使”们也不再出现之后，这些故事仍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在书本和剧场的舞台上被传承着。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瑟希莉的故事。关于瑟希莉的故事有数百个之多，由民间艺人和小说家们二次创作的衍生故事更是不计其数，内容从她救下濒临毁灭的村庄、在“启示之兽”出现时力挽狂澜，到她利用自己的威望调解不同部落与村子的冲突、为人们制定和平条约，应有尽有。一些历史学家声称，“瑟希莉”极有可能与其他“天使”一样，并非特定的某个人，而是一个被代代传承、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之久的名号。不过，这种假说并未得到足够可信的证据支撑。许多不支持这种假说的人都喜欢强调，与大多数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天使”不同，瑟希莉的人物形象非常固定，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名来自大陆东北部丘陵地区的女性。当然，单单这一条证据同样无法证明什么，尤其是在当事人自己无法出面澄清的前提下。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历史学家们会强调，瑟希莉本人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因为，她已经完成了自己想要做到的一切。作为一位“天使”，她从来都没有死去。（完）